一双纤纤素手轻按音弦,登时琴声琮琮,如行云流水,低婉处如林间曲水,高亢处欲上天揽月。这是《诗经》中的《鹤鸣》:
鹤鸣于九皋,声闻于野。鱼潜在渊,或在于渚。乐彼之园,爰有树檀,其下维萚。他山之石,可以为错。
鹤鸣于九皋,声闻于天。鱼在于渚,或潜在渊。乐彼之园,爰有树檀,其下维谷。他山之石,可以攻玉。
指尖滑过,琴声悠悠,似乎让人听到鹤鸣之声,震动四野,高入云霄;又有游鱼潜入深渊,跃上滩头。
一曲终了,余音缭绕,楚文王仍沉迷其中,空气好似凝滞了一般。
这世间最美妙的声音,就在他的唇间;这世间最美妙的音乐,原来在她的纤纤指间。
芳唇轻启:“大王对如婳的好,如婳无以回报,下面这首曲子,如婳只弹给大王一人听。以后这首曲子,再不弹与外人听”。
从余音绕梁的琴音中回过神来,楚文王淡淡而笑:“好、好”。
低眉信手弹来,是《诗经》中的《木瓜》。
投我以木瓜,报之以琼琚。匪报也,永以为好也!
投我以木桃,报之以琼瑶。匪报也,永以为好也!
投我以木李,报之以琼玖。匪报也,永以为好也!
她弹这首曲子,是在告诉他,他对她付出的情谊,她将会回报吗!甜蜜之情,萦绕于心。楚文王为之动容,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浓了,难得眼神温柔地看着如婳。
她的手指在如轻盈的蝶,在琴弦上飞舞,异常活泼清雅。
额头整齐扑在额头上,一只玉簪斜插入发,挽住满头青丝,一派清雅之姿。感觉到他的凝视,红晕便如流霞泛上双颊。
这样的场景,只在梦中,即便现在是事实,也如梦如幻一般。
殿外月影一寸寸的移动,殿内悠扬的琴声如明朗月色,笼罩着云筱阁,
忽听“崩”的一声,如撕心裂肺的裂帛之声,手指轻微一抖,琴弦已经断了,如水般流淌的琴声戛然而止。
如婳脸色微微一变,楚文王也是心神一跳。
“这架箜篌,许久不谈,琴弦已经老化了”,如婳脸上现出强烈的惋惜之情。“扫了大王的兴,如婳真是过意不去,改日修好了这箜篌,如婳再给大王弹曲子”。
楚文王正听得酣畅淋漓,亦有些惋惜,仍劝慰如婳道:“来日方长,不急于一时,只是良辰美景,奈何一根小小琴弦,竟能如此扫人兴致,这架箜篌不要修了,我命人给你换一架新的”。
如婳甜甜一笑,四目相对,对楚文王的理解和体贴表示感激。
春芜也听琴听的失神,好半天才回过神来,在旁边插嘴道:“公主无须惋惜,这架箜篌音色不佳,远远比不上公主的那架凤首箜篌呢,凤首箜篌的音色,才是好听呢”。
如婳颔首微笑:“的确如此,那架凤首箜篌是琴中极品,世间几乎没有琴能赶得上。传为周朝初年的琴师所制,几经转手,后来到了父王手中,父王将它赏赐给我。父王曾经找最出色的琴师仿制那架箜篌,仿品都不甚如人意,用那架凤首箜篌弹了曲子给大王听,才是人间美事”,说罢做畅想状,言语之间有淡淡的惆怅。
楚文王大咧咧笑:“你现在弹的曲子我已经觉得很好了,真想象不出再好的声音能有多美。既然那架箜篌这样好,把它运到楚国不就得了”。
如婳还未接话,春芜插嘴了:“凤首箜篌现在在息国,当时公主到息国,凤首箜篌也运过去了”。
如婳黯然失神:“是啊,凤首箜篌是我的心爱之物,肯定要带在身边的。当年我回到陈国王宫,从一介民女变成陈国公主,说来不怕大王笑话,歌舞书画,样样不如姐姐,哪里像什么公主,加之终日无所事事,母后便逼我学习箜篌,最的时候要弹上五个时辰”。
楚文王的脑子中浮现出一幅生动的画面,并因此微微笑。那个在桃花林中踏着落花飞舞的女孩,那个嘟着粉唇、闷闷不乐练习箜篌的女孩,在他脑子中的形象鲜明而活泼。
如婳如楚文王一样,沉沉陷入美好的往事中:“凤首箜篌上面,配我度过了几年的时光,有我多少美好的回忆啊,只可惜,再也不能亲手弹奏,更遗憾的是,不能为大王弹奏”。
她的眼神里有一丝清愁,夹杂着一些无助和无奈,让他目眩,心生怜惜又有些迷醉。
如婳的心砰砰乱跳个不停,她多希望他能打动她,让他知道凤首箜篌对她有多重要,她补充了一句:“如婳视凤首箜篌如生命一般”,说罢,眼角微现泪光。
楚文王怜惜地看着如婳,摆一摆手:“小事一桩,将凤首箜篌拿到楚国不就得了,这有何难”。
如婳愣一愣,旋即否定道:“息侯怎么会给,如今如婳与大王琴瑟相和,想必息侯已经知道了,这样就更不肯给了”。
“那我便去抢”,楚文王压根就不把息侯放在心上。
如婳猛然心跳,内心波涛涌起,手脚也因为激动有些发颤,他终于说了他要去抢。
她感激地望着楚王,扑哧一笑:“去抢,真是大王的做派,大王抢了如婳还不够,这次要是再明火执仗去息国王宫抢凤首箜篌,怕是也不容易。万了派了人去,抢箜篌不成,反而打草惊蛇,惊动了息侯。只是一架箜篌而已,大王无须如次劳心”。
楚文王丝毫不觉得困难,不以为意道:“小事一桩,既然你视凤首箜篌为生命,那它一定要同在楚国。你放心,我亲自去取,一定会成功,不会有意外的。”
如婳的心狂跳不止,他说他要亲自去取箜篌,前面说了一大通,好不容易等到了他的这句话。那么她跟息侯的计划,就成功一半了。
她感动不已,长长的睫毛上挂了一滴泪珠,如风荷带露般娇美柔弱,不可置信地问:“大王要亲自去吗”。
“恩”,楚文王双唇贴在她的眼睛上,吮干那滴眼泪,“看你,真是没出息,居然眼泪都流出来了,不是什么大事,简单如探囊取物。你好好等着,我尽快取来给你。你好好想想弹什么曲子给我听”。
楚文王熟悉的味道围绕在如婳周围,她已经适应了他衣服和身体上的味道。两人不说话,只是静静地依偎在一起,一动都不动,生怕一切是幻想,一动就会回到现实,破坏了现在的感觉似的。
楚文王绵绵的呼吸丝丝缕缕充斥耳畔,如婳的脸色如海棠花般浓艳的红,突然伸出双臂,将楚文王的身体紧紧箍住,她真的想这么安静地抱一会。
楚文王离去之前,啪啪两声击掌,命人抬进一整箱子的财宝,珠光宝气,耀室生辉。可不,这么多的财宝,如果在宴席上赏给如婳,也太招摇了,定会引起群臣的不满。
面对这些财宝,如婳并无多少感觉。可是,脸上分明呈现出了惊喜的表情,让楚文王看了也分外激动。
如婳莲脸生波,桃腮带靥,玩笑道:“大王把云筱阁当藏宝室了,那我就是守宝人,守宝的责任可是重大呢,万一丢了一两样,如婳可赔偿不起。这么重要的职位,我可是要像百官一样,收俸禄的”。
楚文王脸上荡起融融笑意,亲昵道:“真是贪心,楚国的多半宝物都在你这了,还敢跟我提俸禄”,他眼里是浓浓的宠溺:“若你还要俸禄,那便只有把楚王交给你了,你看如何”。
如婳双目含情似水波一般,甜美一笑:“那好,你既诚意给,我便收下了”。
楚文王的身影融入在茫茫夜色中,他的白衣化作一团白影,最后一点都看不到了。
“他走了,他说要去息国取箜篌”,如婳的眸光如水波漾动,仍望着楚文王离去的方向,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着。
“是的,公主,大王说要去取箜篌”,春芜握住如婳的手,语气中难掩激动之意。见如婳神情有些愣怔,又大力朝她点了点头。
“那他可是要去息国”,如婳脸色微微有些发白,大脑像是一时转不过弯来。这么小小的一架箜篌,他居然愿意去息国抢来。本来她和息侯筹划许久,一直想不到合适的理由,能让楚文王去息国王宫。想来想去,最后想到了凤首箜篌。本来息侯还不同意,他不相信楚文王能为如婳到息国抢箜篌。但最后实在没有更好的理由,只能把凤首箜篌拿出来说事了。本来只想一试,没想到一试就成功了。
他愿意去抢凤首箜篌,除了掠夺成性之外,多少有几分情谊在里面吧。
“自然是去息国,公主你这是怎么了,你不高兴吗,你该高兴才对啊”!春芜兀自欢喜,她觉得如婳多少有些不对劲。
“哦,我是高兴,只是,有些累了,我要早些睡了”,如婳与春芜不同,春芜是单纯的高兴,而如婳语气中未见一丝喜悦,有一些疲累之意。